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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决心下的容易,但要作却是千难万难。

    奏章写完,吹干墨迹,林延潮对着桌案,整整坐了一夜,从天黑至天明。

    林延潮目光凝于火烛之上,一夜水米未尽,不知不觉窗外天色浅白。

    状元及第以来,林延潮深知凭皇帝的信任,再抱紧申时行的大腿,一步一步在官场上升迁,十几年后就算比不上申时行,但也能与朱赓比肩。

    只要自己能沉下心来,学得申时行,朱賡那一手韬光养晦的功夫。

    但做官,难也难在韬光养晦上。

    多磕头,少说话是能做大官,但林延潮的志向是修齐治平,而不是修身,齐家,做大官。

    林延潮合上奏章,这也许是自己为官最后一封奏章了。

    天色将明,林延潮没有半点睡意,倒不如于书房里踱步,一抬头正见一副字。

    这是当年颜钧送给自己的《泛海》一诗,乃王艮,王心斋所书。林延潮敬重颜钧当初对自己的指点之恩,回去后珍而重之地将这幅字裱好。

    读书时,林延潮将朱熹的《泛舟》挂在书房里励学。但为官后,却将壁上之诗换作了这首《泛海》,每日都要读来数遍磨志。

    林延潮仰头将此诗反复念了数遍,转头去见一旁剑匣。

    林延潮抽剑出匣,顿时满室寒光。

    林延潮不由以袖抚剑,烛火映着寒光。林延潮目视剑刃,自顾道,今日并非是泛海,而是述剑。

    何为述剑?

    十年磨一剑,霜刃未曾试。今日把似君,谁为不平事!

    读此诗句,顿觉气不能平。

    “来人!”

    林延潮一声道。

    书屋外,陈济川推门而入,他在外已是侯了一夜。

    “取我新作的官袍来!”

    陈济川应了一声,当下捧起六品鹭鸶补子官服给林延潮。

    林延潮更衣完毕后,将奏章纳在袖中,如挟剑而行般走出屋外。

    林延潮顿住屋前,仰起头看了一会天边的鱼肚白,然后低头一弹官袍,笑道:“新作的,不穿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陈济川知林延潮决心已下,当下道:“请老爷吩咐。”

    林延潮点头道::“备车去通政司!”

    通政司门口,立有不少御史,科道,都是来投奏章的。

    不少官员也见到林延潮。

    众官员心底揣测,林延潮乃天子近臣,所言随时可以上抵天听,什么事还需来通政司来投帖,这不是绕弯子吗。

    唯一可能就是弹劾官员的奏章,这也是,听闻张居正当国时,与林延潮素来不和。

    眼下林延潮窥测圣意,来此落井下石也是理所当然嘛,破鼓总有万人捶嘛。现在的朝臣们总是要踩张居正一把,来显得与他划清界限。

    那么林延潮通过弹劾张党官员,来获得名望,也是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官员议论了几句。

    林延潮将奏章上通政司后,即行离开。

    通政司的属吏将林延潮的文章带入衙属中,几位通政司的官员听说是林延潮的文章后,都是露出了翘首以待的神情。

    上一次林延潮来通政司递《自陈表》一书,被通政使倪万光赞为仅次于《出师表》,《陈情表》,《祭十二郎文》后天下第四至文。

    眼下林延潮这封奏章一上,大家都是笑道,林三元这等文宗,不知又写出什么华国文章来?

    立即有官员将林延潮递上的奏章节写副本。

    这名抄录的官员拿起林延潮的奏章,读未三句,失声呀了一句,手中沾满墨汁的羊毫笔掉落在地。

    另一名对录的官员,见对方这般神情,不由好笑,当下接过奏章来读之。这官员读了不过三分之一,额上汗如雨下,捧着奏章的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。

    其余通政司的官员,见这两名官员的神情,连忙赶来读此奏章,结果各个面无血色。

    当下一人起身厉喝。

    “快,立即禀告司长,通参。”

    “先不要发六科廊传抄。”

    “此事不能压,也压不住。”

    “那总要想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此奏章一上,不说林三元了,恐怕连我通政司,也一并遭殃。”

    通政司众官员都是惊呼。有人侧目,有人惊惧,有人含泪。

    “朝堂上要出大事了,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。”

    “若非我有妻儿老小,吾当在此奏疏末附名!”

    “慎言,你不要命了。”

    “林三元,此乃以卵击石!”

    “不,此敢为天下先!”

    因一封奏章,通政司里,官员们乱成一片。

    文渊阁中。

    张四维坐在宽椅上,神情疲倦,以手指捏着眉心。

    这一个月来,言官奏章交递攻讦,他左支右绌,实已是精疲力竭。

    前一段其弟张四教来家信,说老父病重的消息。

    张四维的父亲张允龄,当年用一辆小车,从山东河南买粮运粮兑盐引,换来了张家今日的基业

    张四维听闻老父病重,念起了年少时进京赶考时,父弟在黄河渡口相送。

    张四维坐在孤舟上,一别千里,谁料科举得意,中进士选翰林,父亲又与兵部尚书王崇古,内阁大学士马自强两家联姻,垄断整个山西的盐业,张家更进一步。

    想起父亲对张家一生的贡献,张四维忍不住唏嘘。

    若是张允龄真的病重,那么自己身为首辅要返回守制,按律制需二十七个月。不去不行,张四维没有张居正这么大的胆子,敢于夺情。

    若张四维自己这一去,这首辅当由申时行来替补。

    申时行是个敦厚之人,任首辅后不会清算自己。何况自己任首辅日浅,也没什么把柄好让人抓,退下去正好将这烂摊子丢给申时行。自己没有张居正,以身当国的气魄,所以首辅这位子就烫屁股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张四维仰头望着窗外朱红色的宫墙,然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相爷,相爷,出大事了!”董中书一脸惊慌地进入值房。

    张四维厌倦地道:“何事?”

    董中书牙齿轻颤道:“方才通政使倪万光,送来这一奏章抄本,是由林延潮所递。”

    张四维返身道:“什么?”

    董中书将奏章递给张四维。

    连张四维这等城府深沉,喜怒不形于色之辈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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