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么多人还在周围,他只是将手机递给她,声音低沉:“津津哭着要找你。”

    她下意识的将电话接过来:“津津?”

    “妈妈!妈妈!”津津立刻止了哭,“你在哪里妈妈?”

    佳南听得出津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时间又是担心,又是着急,只低声抚慰她。一抬头,看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慢慢走到陈绥宁身边,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。

    说不清是为了什么,一股怒气涌上来,她冷冷的看着陈绥宁:“自己带着女人出来,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一一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?”

    陈绥宁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,并没有辩解什么,而姜松岩有些疑惑:“佳南,你和陈先生认识么?”

    一时间没有人说话,每个人的表情各有精彩。

    佳南沉默了一会儿,只说了句:“抱歉,我先走了。”匆匆就往大门方向走去了。

    姜松岩开始是想拉住她,转而看看陈绥宁的表情,到底停下了动作,心底一阵阵的觉得不安。

    陈绥宁此刻似乎有些恍神,他的视线追随着佳南渐行渐远,终于记起自己身在何处。他轻轻咳嗽了一声,转头看着姜松岩,右手掌心还扣着那个小小的盒子。

    “姜先生,如果没记错的话,津津很喜欢你之前送的钢笔。”他淡淡的说,清晰的看到对方眼神由一开始的迷惘直到震惊,又补上一句,“投资的事我会让人和你们联系。抱歉,我有些担心她,先走一步。”

    他并没有说“她”指的是谁,然而余下的两人却都明了了一一哪怕以外人的目光来看,陈绥宁复杂的神色都已经极为明显。

    “陈先生——”

    陈绥宁微微驻足,看到漂亮的少女脸上带着几分不甘心的神色,他忽而抿唇,微笑着疏离:“林小姐,实在抱歉。”

    林曼有些茫然,不知所以的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却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道歉一一很久之前,他用身边各种各样美丽的女人来刺激最爱的那一个;时间过了这么久,久到他以为自己成熟了,他却还在这样做。

    因这时节,屋外带着夏日特有的、草木繁盛的清香。许是身处郊区,夜空亦比城市明净。一切都是模糊的,他却在茵茵的树木中看到她的背影,纤细明丽。

    其实几步就能追上的,陈绥宁的脚步却放缓了,因为她仿佛知道有人在跟着,脚步愈发的急,甚至径直踩进了草坪,像是慌不择路。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,喊她的名字:“许佳南!”

    佳南弯下腰,似乎在找什么东西,随即走得更快了。

    陈绥宁不得不追上她,一把拉住她的手腕,迫得她面向自己,带了浅浅的笑意说:“我不会吃了你。”

    佳南甩开他的手,目光冰冷:“放开。”

    他的笑容渐渐的敛去了,慢慢松开手,眉眼冷冽。

    “我现在去接津津。”她毫不畏惧的回望他,“你真让我觉得恶心。”

    往事一幕幕的浮现,舒凌,安琪……很多很多女人,他当着她的面与她们调情,亲吻……那时他伤害她,胁迫她,仿佛她只是一个洋娃娃,永远都不会痛一一哪怕被拆散了手脚,挖出了心,都不会痛。

    “许佳南,你还要我怎么做呢?”他的唇角微微一动,目光渐渐深沉,“你希望自己的生活继续往前走,好,我放你走一一早上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,我想你见到我会尴尬,所以找了人陪我一起……这样你会自然一些。你还要我怎么做?”

    佳南怔了怔,后退了一步:“你……明知道我会来,为什么还要过来?”

    他笑了笑,银色的月光下,清冷却又带着微薄的哀凉。

    “因为我想见到你。”

    因为我想见到你,哪怕你依旧这样敌意,哪怕……你嫌我这样脏。他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,却莫名的觉得世事轮回。依稀就像几年前,那时自己和舒凌结婚,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一一哪怕她知道自己要娶的是别人,可她还是来了,不过是企盼他最后时刻能够回望一眼。一样的卑微。

    月光下佳南长睫微颤,像是筛子一样,在眼睑下方落出如密的阴影。她看着这个男人,他们纠缠了这么久的时间,彼此在生命中都留下了深刻入骨的痕迹,可她只是沉默着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“你疯了!”身后陈绥宁的声音终于饱含了怒气,他伸手,似乎只是轻而易举的,就将她横抱起来,放在地上,仔细的看她的脚。

    佳南的脚大约是不小心踩到了草坪中的碎玻璃,被划开长长的一道伤痕,鲜血洒得像是泼墨的画,淋漓落在草丛中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……”她挣扎着要站起来,villa 1在不远的地方,她只需要简单包扎一下就好了。

    “你想折腾得一身是血,再吓到津津的话,随便你。”他淡淡的说,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想要怒吼的情绪。

    佳南终于不说话了,他俯身抱起她,像是抱起一个孩子,却又忍不住想,原来津津每次哭闹起来的倔劲儿,还是像她的妈妈。不知道为什么,这样一想,那股怒气又都消失弥散了。

    “还生气么?”他没有去看她,声音却极为柔和,就像是哄着津津那样。

    佳南怔怔的看着他,却只看到弧度完美的下颔,和已经不再紧绷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其实我没有把津津一个人丢在那里。我走的时候,她已经睡熟了……原本是打算在那边稍微呆一会儿就走的。”他慢慢的解释说,“你把她教得很好,佳南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佳南垂下目光,说不出话来。而陈绥宁已经踏上原木地板,而津津已经迫不及待的跑出来:“妈妈!妈妈!”跑上去就扯住佳南的衣角,一边狠狠的瞪着陈绥宁:“你把妈妈怎么了?”

    转眼见到妈妈就忘了自己了。

    陈绥宁忍不住轻声笑骂了一句:“小白眼狼。”

    “津津乖,妈妈没事。”佳南刚坐在沙发上,就把女儿抱过来,仔细的打量她。

    小家伙刚从床上爬起来,头发乱七八糟的,还穿着粉嫩的小睡裙,脸颊上显然有哭过的痕迹。

    “大熊猫可爱吗?”她用裙子遮住小腿上的血迹,一边逗着小女儿。

    “妈妈,你真的没事吗?”津津四处张望着,直到看见陈绥宁拿着医疗箱走过来,才小声的说:“是叔叔欺负你了么?”

    她说出“叔叔”这两个字的时候,表情怯怯的,仿佛生怕佳南生气。佳南抿了抿唇,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女儿的话,只微微笑了说:“妈妈没事。津津让阿姨抱你去睡觉吧。”她顿了顿,才说,“陈叔叔也没欺负妈妈。”

    起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,陈绥宁坐在她身边,将她的腿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。因她穿的裙子下摆有些紧,他皱了皱眉,双手微微用力,干脆利落的将她的裙摆撕开了。

    布帛的撕裂声在静夜中极为刺耳,他欺身过去,一双秀长明亮的眼睛深处似是平静,又似汹涌。

    佳南低低惊呼了一声,将小腿往后缩了缩。他却一把扣住了她的脚踝,低低的笑了一声:“别动。”

    她僵直了身体,一动不动,看着他俯身,一点一点极为细致的替她清理伤口。酒精刺得伤口像针刺一样,佳南微微用力咬住唇,忽然听到一直低着头的陈绥宁说:“痛得话就叫出来。”

    宁静的夜晚,或许是因为女儿就在隔壁,佳南忽然觉得平静下来,甚至没有带着抵触的情绪,仿佛是在聊天:“不痛,生津津的时候都捱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的动作顿了顿:“是么?”

    “不过生下她之后,又觉得那些痛不算什么。”佳南靠在沙发山,笑容因为遥遥想起那段回忆而温暖柔和,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一次陈绥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专注的看着她,深邃得似乎能将她的身影吸进去:“你还没有告诉我,为什么叫津津?”

    佳南的神色放缓了:“因为她小时候吃东西总是很香的样子,津津有味的……”

    她微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稚气,哪怕此刻已经是一个四岁孩子的母亲。

    他眼神带了些微的迷乱,修长的身子几乎将她半压在沙发上,低头就吻了下去。

    不同于之前的吻,暴烈的,愤怒的,这一次他很小心,温热且薄的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,辗转下行至唇,稍稍加重了力道。佳南的身体仰卧在沙发上,这样的姿势难以借力,连推都推不开。她努力的将头转开,轻轻的喘气说:“陈绥宁……”

    他恍若未听,用手将她的脸转过来,重新吻上去,另一只手用力的扣住她的腰,让她的身体更为贴近自己。佳南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点点的被蚕食、吞没,他几乎已经将她抱进怀里,缺失了数年的体温,此刻渐次沸腾起来。

    佳南依稀还记得陈绥宁有着近乎完美的吻技,可这一次,他们两人都像是青涩的新手,因为生疏,他不得不耐心,而她偶尔退缩,吻得磕磕绊绊……直到那种感觉渐渐熟悉。

    他的手指危险的触到了她的礼服边缘,难以控制的顺着身体的弧度往下,佳南残存的理智似乎也要被体温烧尽,她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,却又难以终止——直到有砰砰砰的敲门声,同时惊醒了两个人。

    陈绥宁的目光渐复清明,他慢慢从她身上支起来,看到管家从二楼跑下来,极为“专业”的没有去看这两人,径直跑去开门。

    “这位先生,你找……”

    “陈绥宁!”沈容尚未走进起居室,声音却明显带着焦灼,“佳南和津津呢?”

    陈绥宁霍的站起来,却依旧阻止不及,刚才的旖旎已经消逝,脸色铁青。

    佳南有些难堪的望向沈容,结结巴巴的说:“我……我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沈容没有再望向陈绥宁,只是上前一步拉住佳南:“跟我走。”

    佳南没有反抗,低低的说:“津津还在楼上……我去抱她下来。”

    她很快的上楼了,陈绥宁闲闲的坐在沙发上,看着沈容,面无表情:“比起四年前,你的嗅觉似乎更灵敏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回来?”沈容阴沉着脸色,“她们生活的很好,为什么要回来?”

    陈绥宁似是皱眉认真想了想,才淡淡的说:“津津是我的女儿。”

    沈容的脸色更加难看,他几乎是低吼着说:“你凭什么说这句话?津津从出生到现在,你做过些什么——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佳南已经抱着女儿下楼了。

    沈容深呼吸一口,对她说:“我们走。”

    佳南不再看陈绥宁一眼,抱着津津往门口走去。小丫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,倒还记得口齿不清的说:“叔叔再见。”

    就在门口的地方,佳南看见旻媛怯怯的站着,而沈容径直绕过她,拉开了车门,对佳南说:“上车。”

    “旻媛她……”佳南迟疑着问。

    “就是她招惹来了陈绥宁!”沈容阴沉着脸色发动车子,再不看她一眼。

    “沈容,其实不是旻媛……”佳南还想解释,可她看到沈容的脸色,终于还是沉默下来,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女儿。

    回到家中已近凌晨。

    佳南安顿好女儿,沈容还没有走。

    她转身去厨房煮了一小锅牛奶,听到他沉沉的问自己:“现在你打算怎么办?”

    佳南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一突一突的跳着,这个问题让她愈发头痛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她无力的说,“可是他向我保证,不会扰乱我和津津的生活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的话,你还愿意相信?”沈容重重打断她,“许佳南,你忘记四年前的事了?你忘记先生怎么死的?”

    佳南无意识的后退半步,她的确不想回忆起那段时光,可是如今沈容直直的看着她,让她觉得难以逃避。

    “我马上送你们出国。”沈容斩钉截铁的说,“我绝不会再看着他毁了你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佳南苦笑:“出国有用么?他想要找到我们,还不是易如反掌。”

    沈容唇角边带了冷酷的笑意:“佳南,现在不是四年前了。四年前我看着你被他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是努力的平缓呼吸,“总之,今时不同往日。你放心,我绝不会再让他伤害你。”

    这几年的时光,沈容确实变了很多。他不再隐忍和蛰伏,相反,在事业上的起步与发展令他变了个人似的,充满着自信与决断的魄力。她忽然有些心悸,这个人……自己已经有些陌生了。

    “你想要干什么?”她踌躇着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沈容还没有回答,津津却穿着小睡裙跑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妈妈……叔叔呢?”

    佳南连忙抱起她,“怎么又跑出来了?”

    “我想叔叔了……”津津迷迷糊糊的说。

    沈容的眼神微微一暗:“谁是你叔叔?”

    津津被他一吼,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,那个动作愈发的像陈绥宁,沈容看在眼里,忽然平添了几分不悦。

    佳南瞪了沈容一眼,低声安慰女儿:“津津乖,妈妈陪你去睡觉。”

    这一次津津却翻来覆去的缠着妈妈,过了很久,折腾得佳南筋疲力尽,终于将她哄得睡着了。

    她小心的带上房门,一回身,却见沈容靠着墙,半张脸隐没在阴暗之中,沉沉的问:“许佳南,你不是……又动心了?”

    佳南怔怔看了他一眼,转开了目光。

    “你说话!”他大步跨到她面前,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
    佳南不露声色的退开半步,“沈容,你今天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了?”他近乎暴戾的笑,“我怎么了?过了这四年,你还不明白么?”

    此刻佳南才感觉到一丝慌乱……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良久,才疲倦的说:“在我心里,你一直是哥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你哥哥!”他打断她,“许佳南,你看清楚,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是妹妹!如果说以前我是配不上你,那么现在呢?我这么努力的打拼,难道还是比不上陈绥宁?”

    佳南后背靠着墙壁,退无可退,她能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与狂热的情绪,却不能回应分毫。

    “你有旻媛了……”她筋疲力尽。

    “旻媛?”他的眼中殊无笑意,“你心里很清楚,我究竟是为了谁才找的女朋友。”

    不知对峙了多久,窗外的天空渐渐的明晰起来。她只觉得额角一突一突的痛:“你让我想想。”

    跑车在寂静的凌晨发出轰鸣声,手机上还有十几个未接来电。沈容知道那是旻媛的,可是此刻,他没心思去接。

    陈绥宁的忽然出现,让他有些乱了阵脚。他打开车窗,迎着风重重的吸了一口烟。清苦的气息在肺部转了一圈,又再吐出来,他忽然想起了津津的话。

    从什么时候开始……这个小女孩这样依赖陈绥宁了?

    是因为佳南的默许?还是血肉的天然联系?

    他重重的踩下刹车,忽然觉得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棘手。

    周二是津津最喜欢的日子。

    因为下午放学很早,妈妈会早早的来接她回家。

    两点多,幼儿园老师牵着小朋友们在门口等家长,津津一眼就看到了妈妈。

    “津津,下午叔叔带你去吃冰激凌,好不好?”佳南抱着她问。

    津津拍起手来:“好!”

    叔叔果然开着车来了,津津扑上去就亲了他一口。

    而陈绥宁也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笑意,抱着津津,仿佛忘了外边的世界。佳南在一旁看着,心底的滋味复杂难言……

    “妈妈,你也一起去嘛!”津津发现妈妈不上车,有些不快活起来。

    佳南勉强笑了笑:“妈妈还有事,你和叔叔去吃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不好!”小家伙拼命摇头,“妈妈也要去!”

    佳南无奈,只能上了车,问陈绥宁:“你要带她去哪?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听说四季酒店的甜品很好吃。”陈绥宁含着笑意解释,“津津喜欢吃,就带她去试试。”

    刚进酒店大厅,津津嚷着肚子痛。佳南牵着她去卫生间,陈绥宁就在门口等着。

    佳南帮她拉好衣服,笑着揉揉她的头发:“出去找叔叔吧。”

    佳南又洗了洗手,才走到门口,看见陈绥宁独自站着,不禁皱眉:“津津呢?”

    他一怔:“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?”

    她露出孩子般惊慌的神色,声音都微颤起来:“我看着她出来找你,她不在这里吗?”

    卫生间的出口处竟有两个,陈绥宁在周围找了一圈,确定没有看到津津,又找了闻讯而来的酒店保安。

    有客人在一旁说:“是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吗?我看到刚才有人抱着往门口走了……”

    佳南下意识的就要去追,陈绥宁的反应却比她更快,他拉住她的手腕,沉声说:“我去那边,你跟着保安去看监控。”

    佳南有些僵硬的坐在保安室,一遍遍回想刚才的情景。

    她拉着女儿的手走到卫生间门口,陈绥宁就在不远的地方,似乎是在打电话,津津挣开自己的手,蹦蹦跳跳的走向他,她就放心的转身进去了。

    然后,小家伙就不见了!

    会是谁带走了她?还是她只是迷路了呢?

    胡思乱想的时候,手里的电话响了,因为紧张,她甚至有些拿捏不稳。

    然而电话接起来,那边并没有传来她想听的消息——津津还是没有找到。

    几分钟后,陈绥宁回到保安室,身边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,一叠声的说:“快把录像调出来看!”

    工作人员手忙脚乱的调出了监控,一片雪花之后,屏幕切换到了十几分钟之前。监视器的摄像头角度有限,只看到津津跑到了门口,回身对身后的妈妈挥了挥手,然后就转身,直直直的走向前方。

    一切正常。

    然而津津又走出三步后,却低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,四处张望了一下,蹲下去捡起了一样东西,接着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出现在了模糊的画面里,一把抱起了她,迅速的离开了。而不远的地方陈绥宁的身影依稀可见,他半侧着身子,显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。

    画面很快的切换到了门口,依旧是那个模糊的身影,抱着津津出了大门。

    再也没有画面了。

    佳南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指甲,一颗心似乎被谁紧紧的攥住了,闷得透不过气来。她依旧盯着一片雪花的屏幕,喃喃的说:“是我不好,没有看紧她……”

    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开,只是一遍遍的重复“是我不好”。

    陈绥宁沉默了片刻,把手放在了她单薄的肩上,无声的抚慰,旋即示意经理跟他去门外说话。

    “陈先生,我们已经报警了。”经理擦了擦汗,尽量冷静的说:“警察很快就会过来……还有……那边说……”

    陈绥宁抿着嘴,看着吞吞吐吐的园长,忽然一阵烦躁,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说是这段时间楚天市有多起儿童拐卖的案件,手法都是类似的。”他顿了顿,“他们在抓紧侦破中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皱了皱眉,还没开口,看见佳南已经从屋子里出来,直直站到自己面前说:“我要出去找津津,你的车钥匙给我。”

    “佳南……”他喊住她,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他回头,对经理说:“我的人马上会过来这里,这里的情况你和他们说一说。警察那边我也会联系。”

    他带着佳南一路往停车场走去,佳南的脚步又急又快,他几乎追不上她。

    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,她的脸色愈发苍白,似乎是忍了许久,才慢慢的说:“津津找不到我,会哭的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刚刚听完一个电话,俯身过去,替她扣好安全带,一字一句的说:“会找到她的。”

    她便倏然抬起眉眼,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:“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妈妈?什么事都做不好……我应该看着她走到你身边的……”

    陈绥宁转过头,直视佳南,清晰的说:“和你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说的我都听到了,津津是被拐走了不是吗?如果我看得严一些……”她有些绝望的说,“她就不会被抱走了……”

    佳南忽然想起了那些曾经看过的社会新闻,被硫酸毁容、被折断四肢的小孩那些画面盘旋在脑海里,难以消失……她的津津,会不会也被这样虐待了?佳南身子明显的战栗了一下,望出去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。

    静谧的空间,陈绥宁的手机又响了起来。

    他看了眼没有显示的号码,接了起来。

    佳南就坐在他的身边,听得清清楚楚,那个声音说:“陈绥宁,你女儿在我手里。”

    她的大脑轰的一声,看着他,一动不动。

    陈绥宁的声音依旧冷静:“你不要动她,要什么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让我想想,陈先生,你的女儿,出价太低了,可配不上身份。”那人阴测测的笑了笑,似乎对着话筒外说了句什么,电话里传来了津津的叫喊声,“妈妈!妈妈……”

    佳南疯了一样去抢电话,对方却已经挂断了。

    她怔怔的拿着手机,良久才反应过来。涣散开的眼神此时慢慢的聚焦起来,她歇斯底里的向陈绥宁甩了一个巴掌:“你为什么要回来!”

    他不躲不闪,只是微微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佳南的双手还在颤抖着,那一瞬间,想起很多很多事。她生命中一切,光亮的,温暖的,似乎都被眼前这个人一一摧毁。

    现在,她唯一的女儿,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那种刻骨的仇恨又渐渐的寻回来了,掌心火辣辣的痛,却掩不去内心一阵阵翻滚而情绪,她咬牙看着他的无动于衷,强忍住再扇他一巴掌的欲望,只说:“她要是出了事,我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
    而陈绥宁仿佛预料到了这个反应,只是淡淡的说:“……我会把她找回来。这段时间,你呆在我身边。”

    佳南的神智渐渐的回来了一些,也隐约明白陈绥宁的意思。假如是有人绑架津津来要挟他,的确只能呆在他的身边,才会有最新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是谁干的,你心里有数么?”她深呼吸一口,胡乱的抹去眼泪。

    “还不清楚,我让人去查了。”陈绥宁神色肃然,转了方向,驶进车道。

    一路上,他一直在打电话,佳南听到他有条不紊的吩咐人守截在火车站、长途汽车站以及离开楚天市的路口,间或沉默的时候,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触即发的气氛——佳南既想开口问他,却又怕打扰他的布置,只能不安的坐着,强迫自己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。

    车子最终停了下来,佳南看到熟悉的周遭,下意识的说:“我不想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住在这里。”他带着她下车,径直走向相邻的小区,而佳南对这一切都极为熟悉——事实上,津津就在这个小区里读的幼儿园。

    不远的地方,数年未见的老管家正等着他们。

    老人第一眼就看到了陈绥宁脸上的巴掌印,又望向他身后的佳南,嘴唇微微动了动。

    陈绥宁不轻不重的看了老管家一眼。后者默契的走到旁边,直到确认佳南听不到这里的谈话,老人才说:“先生,他们已经在查了,暂时还没有小小姐的下落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点了点头,无声的叹了口气——他的内心,并不比佳南好受,可这个时候,还需要有一个人冷静下来,哪怕这种冷静更为煎熬,更为残酷。

    “你的脸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。”陈绥宁只是轻描淡写的说,“她一直在内疚,与其这样,不如让她恨我吧,也不差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佳南站在不远的地方,看着他们低声说着什么,却没有上前询问,直到陈绥宁向自己走过来,她才急切的问:“是有什么消息吗?”

    陈绥宁摇了摇头:“还没有。”

    佳南的眸色黯了一黯,强打起精神说:“我现在能做什么?”

    陈绥宁注视着她:“我向你保证,假如有任何消息,我都会带上你一起去找津津。”

    佳南看着他,眼神中闪烁着犹疑与衡量。风声轻轻从耳边拂过,她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,慢慢的说:“我相信你。”

    他依旧云淡风轻的转开视线:“你先上去吧,我再打个电话。”

    看着管家带她离开,陈绥宁靠着车门,用极缓的动作点燃了一支烟。深深的呼吸一口之后,弥散开的烟雾中,他脑海中反复的出现佳南最后的眼神……或许是出于无奈,又或者只是为了孩子,那一瞬间的全心全意,让陈绥宁恍然想起了初识的时候,她也曾这样坚信自己承诺的未来。

    可是一步步的,他们走到今天的模样。

    烟灰一截截的掉落,红星般的一点愈烧愈亮,他在烟草的苦冽中将情绪慢慢的驱逐开,强迫自己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,拨出了一个电话。

    傍晚的阳光异常的温暖,佳南正站在高楼的窗前一动不动。她的左手抱在胸前,无意识的咬着右手手指。

    身后的门口有轻轻的响动,她知道是陈绥宁回来了,静静的开口:

    “这里看得到津津的幼儿园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了一瞬:“是。”

    佳南转过头,客厅的一角放着好几个相框,上边全是津津的照片。

    她的脸色苍白,阳光下肤色近乎透明,只有一双眸子是深幽的黑,亮得可怕:“我一直都很傻……真的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微微垂下眼眸,选择沉默。

    直到空荡荡的沉寂被刺耳的铃声打断,陈绥宁看了一眼号码,走到一旁接了起来。

    还没挂下电话,他顺手拿起风衣就往外走,只在经过佳南的身旁时驻足片刻。

    她伸出手臂拦住他:“有消息了是吗?”

    “是有一些消息,不过还不确切。”陈绥宁平静的说,“我不想让你失望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我的女儿一一陈绥宁,你懂么?从她出生到现在,我没有离开过她一天一一整整四年了,陈绥宁。我不在乎失不失望……只要能找到她。”

    他最终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们驱车径直去了公安局。

    佳南还有些困惑:“不是绑架吗?”

    陈绥宁解释:“手法很像是人贩子干的,我们去看看,说不定会有线索。”

    他们在警官的陪同下查看了所有被解救的孩子,却没有找到津津。

    “所有的人贩子都在这里了么?”陈绥宁低声问负责的警官,示意佳南出去等他。

    “有两个不在。同伴说他们上午出去了,还没有回来。不过那几个人说了他们在楚天市的住处,我们正在赶过去找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点点头,沉声说:“尽快。”

    他出门的时候,佳南已经坐在车里等着,神情有些恍惚。陈绥宁拉开车门,坐在她身边,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说:“津津不会有事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到那些孩子了么?”佳南眼前浮起刚才看到的那些孩子,面黄肌瘦,穿着脏兮兮的衣服,有几个脸上、四肢明显带着伤痕,“他们……会这样对待津津么?”

    他不知怎么回答,只能伸出手去,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。

    这双手和记忆中一样,冰冷,不安,微颤,他便握紧了一些: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佳南极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,她的手动了动,却没有挣开,只是力竭的闭上眼睛,喃喃的说,“陈绥宁,过去的四年,我一直在担惊受怕……害怕有一天你会回来;可是现在,只要津津回来……哪怕让她呆在你身边,我都心甘情愿。”

    淡薄的唇角微微勾起来,却分明不是笑意,陈绥宁的目光掠过了那层毫无生机的玻璃,仿佛没有听见她最后一句话,只是说:“她会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整整一日一夜,绑匪一直没有再打电话来。

    佳南失神地倚在沙发上,接到沈容的电话。他也是一样的紧张,甚至没有责怪她之前没有通知自己,只简单的说:“别急,佳南,我已经让人去找了,津津会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佳南笑了笑,低低的说:“如果那天晚上我听你的话,去了国外,他们也不会找到津津。”

    沈容沉默了一会儿:“找到了津津,我们就离开这里。你现在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我在他这里。绑匪有了消息,还是会联系他。”佳南疲倦的说。

    沈容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挂了电话。

    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让佳南觉得极度疲倦,她靠在沙发上,沉沉闭上眼睛,视线的尽头是一片黑暗。或许是精神上的自我保护,她最终还是毫无知觉的睡过去了。陈绥宁开门进来,替她盖上了一条毛毯,轻轻掖好。一时之间,却没有将手收回,一点点的,触到她的脸颊。

    她脸部的轮廓,同几年前一样柔美,触手温软,或许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,更加的温和。

    陈绥宁坐在她身边,同她一样,慢慢闭上了眼睛,心底似乎也有一个声音,脆弱的,茫然的,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,他一直选择无视它们,可是在这个雨夜,他爱的女人就在身边,他们一起担心女儿的下落一一他知道自己远没有外表那样镇定。

    “先生,许小姐在发烧……”老管家放轻了脚步,有些担心的看了佳南一眼,“要不要去看医生?”

    陈绥宁去摸了摸她的额头,秀长的眉皱在一起,低声说:“去拿点药吧,她大概不会想去医院的。”

    “您也休息一下吧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看着佳南的手机上显示的那个名字,不知想到了什么,眉心微微一皱,霍的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在想,我们找的方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?”陈绥宁走到客厅,沉吟着说。

    老人不敢打断他的思路,只问:“你是说,绑走津津的人,不是先生的仇家?”

    “这几年我很少露面,津津的事,更是只有寥寥几人知道。谁会知道她是我的女儿?”陈绥宁顺着自己的思路,慢慢的说,“如果是冲着我来的,为什么警方说那是专业的人贩子手法?而绑匪在打了一个电话之后,为什么不再联系我?除非……”

    老人也紧张起来:“除非什么?”

    “除非他们根本不想送津津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,有人雇了人抢走津津,根本没打算放她回来?”

    陈绥宁冷冷笑了笑:“或许有人只是想要津津消失,那么佳南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。”

    老人皱起眉,想了很久,悚然心惊:“先生,真的有这种可能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拿起外套,“我出去一下,你看着佳南。”

    年轻的父母正在为唯一的女儿担心的时候,他们才四岁的小女儿被关在一间潮湿而阴暗的房间里。早上妈妈精心编好的辫子已经散开,津津小小的脸上脏兮兮的一一不过,却没有什么泪痕。

    她轻轻的用手背拍着身边一个看上去更小的孩子,像个姐姐一样低声安慰:“别哭啦,再哭他们又要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小男孩被吓得打了个嗝,然后就往津津身边靠了靠,低声抽噎。

    木门被推开了,一道人影快步走来,小男孩见到那人,控制不住,哇的一声又哭了。

    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,骂骂咧咧的蹲下去,随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小男孩头上,大声骂说:“你再哭!”

    津津显然也被吓住了,呆呆的看着那人,身子直直的靠着木板床不敢说话。

    那人随手拿过桌上的一罐啤酒,大口喝了一半,才醉醺醺的对同伴说:“这次真是大大赚了一笔。不止佣金,这两个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走到津津身边,俯下身,用力抓起她的小胳膊,捋下了她手腕上的金镯子扔给一个同伴:“喏,带去给那人!把剩下的佣金拿回来。”

    另外一个中年女人沉默了一会儿:“带着他们太不安全了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我就去找下家,有人要的话,便宜点也卖了。”男人喵了津津一眼,“这丫头长得倒是不错,还挺乖,不哭不闹的。”

    津津身子往后缩了缩,眨了眨眼睛,依旧不说话。

    “不是哑巴吧?”

    男人作势一掌要打过去,津津吓得抱住头,大声说,“津津很乖的,叔叔别打我!”

    那一巴掌就没有打下去,男人随手把两个孩子扔在了床上,打着酒嗝出了门,顺手把门反锁上了。

    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了,小男孩哭得愈发大声,津津倒是止了哭,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,过了很久,她拍拍小男孩的背,歪着头说:“别哭啦,我来讲故事好不好?”

    小男孩听着同伴讲的故事,终于慢慢睡着了。津津紧靠着他,歪着头,也睡得迷迷糊糊。梦里并不止她一个人,有妈妈,还有叔叔……妈妈抱着她,柔声说:“津津,害怕的时候不要哭,也不要往后看……”而自己拼命点头,勇敢的对妈妈说:“津津不怕!”抱着自己的那个人变成了叔叔,他正微笑着:“津津别怕,叔叔马上就来救你了。”

    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,津津被叫了起来。那个凶狠的大叔将她提了起来,重重扔在地上:“起来!”

    津津踉跄着往前走,又被扔进了一辆破烂的小车里。肩膀撞在了椅座边,她侧身一看,小男孩蜷缩在自己脚边,像只病弱的小猫,似乎什么力气都没了……她连忙伸手去拍拍他的脸颊,小声说:“喂,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其实小姑娘也不过四岁,对“死”或者“晕倒”之类的事毫无概念,只知道他要是不和自己说话了,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。她屏住了呼吸,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了一粒快要融化的巧克力,推推小男孩:“你醒醒,我给你吃巧克力好不好?”

    小男孩毫无反应。她小心翼翼的从后座探头,对着前面那个男人说:“叔叔,我想喝水……”

    “闭嘴!”男人烦躁的吼了她一声,拉上了车门,津津吓得往后缩了缩,小男孩被吓醒了,哇的哭了一声,男人又回头恶狠狠的说,“再哭把你扔下去!”

    津津连忙捂住他的嘴巴,手心还攥着巧克力:“别哭,我给你吃这个!”

    小男孩一噎一噎的止了哭,津津看到车上多了两个陌生人,他们正低声争执着什么,她又是害怕又是紧张,鼓起勇气,去拉了拉那个女人的衣角:“他吐了……”

    女人有些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,一个陌生男人就说:“……半死不活的样子,买回去还得给他治病……”

    “女娃子不错,看上去挺机灵的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用看待商品的眼光上下打量津津,津津缩回了车厢后边,一声不吭。

    似乎过了很久,前边几个人终于达成了协议,拐走津津的男人低声说:“送你们到公路口,你们带着她走。”

    车子开始拐弯加速,津津在后边被甩得头都晕了,过了好久才停下来。小男孩的呕吐物让车子里闻起来一片刺鼻的味道,开车的男人骂骂咧咧的将车窗摇下来,又踩下刹车,回头说:“让他出去吐!”

    后车门被拉开了,两个孩子被提了出来。一个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桶水,胡乱冲洗了车子,回头示意他们将两个孩子放回车上。

    远远的晃过几道车灯,津津的手臂擦在地上,似乎弄破了,她却不哭不闹,跟着爬上了车。这一次,或许是因为她乖巧的模样,那人倒不再打骂了,踩下油门准备开车。

    “叔叔……我的裙子夹住了。”津津拉了拉旁边男人的袖子,怯怯的说。

    “停车!”

    男人拉开了车门,津津却从车子里掉了出去,小小的一团缩在马路上。

    “抓她回来!”

    两个男人要跳下车的时候,身后车灯的光亮越来越近了,他们不得不拿手遮了遮强光。

    就这么一会儿工夫,身后那个车队就已经追了上来。当先的一辆路虎急刹车,横在了马路中央。

    津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只是想要努力的站起来喊救命,只是还未不及动作,就已经被人腾空抱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以为又是坏人,吓得又踢又打:“放开我!救命!”

    “津津,是我。”年轻男人的声音低沉,小心翼翼的抱住她,制止她乱动,“是我,别怕。”

    津津眯了眯眼睛,终于渐渐看清了抱住自己的人。

    不是梦吧?小家伙揉揉眼睛,使劲的瞪着她,终于停止了挣扎。

    她像只小小胖胖的八爪鱼,攀在陈绥宁的肩膀上,大声的说:“爸爸,他们是坏蛋,打他们!”

    童声清脆响亮,路边的每个人,不仅是人贩子,还有陈绥宁身后的一群人,都愣在那里。就连陈绥宁自己,几乎在瞬间,身影成了化石,一动都不动。

    其实津津对“爸爸”这个词的理解,单纯的只停留在“比叔叔更好”的概念上。她知道自己没有爸爸,也悄悄问过同学:“爸爸是什么?”小伙伴告诉她:“爸爸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帮我欺负别人!”津津便一直记在心里。

    而现在,陈叔叔找到了自己,在小家伙心里,就是最好的“爸爸”了。

    “爸爸,打他们!”小女孩又催促了一声,因为知道自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,她的嘴巴扁了扁,还带了点哭腔。

    陈绥宁终于从一种近乎僵直的状态中醒悟过来,小声在津津耳边说:“爸爸这就去打他们!”

    他舍不得放下女儿,就这样抱着她,跨上几步,抓住那个正要匆忙上车逃跑的男人,一拳精准狠厉的勾在他的下颌上,将他击倒在地。

    津津拍手叫好,挣扎着说:“爸爸,放我下来!”

    陈绥宁含笑放下她,小姑娘还没站稳,就用力踢了人贩子一脚,然后仰头说:“爸爸,还有一个小朋友在车上!”

    陈绥宁看着她的小动作,笑得异常骄傲,仿佛很为她此刻的“暴力”感到自豪。他俯身抱起她,柔声说:“我们去把你的小朋友救出来,好不好?”

    他的小女儿此刻正环着他的脖子,巴掌不到的小脸上脏兮兮的,只有一双漂亮的、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啊眨,似乎在责怪他:“爸爸,我等你好久了!妈妈呢?”

    “妈妈在家里等你呢。”陈绥宁亲亲她的额头,抱着她往回走,“害怕吗?”

    津津歪着头,靠着陈绥宁胸口,认真的想了想:“有一点点。”

    他抱着她坐在后座,一边拿出手机,“我们跟妈妈说几句话好么?”

    津津点了点头,静静的等着电话接通,听到那边熟悉的声音,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一声:“妈妈!我是津津!”

    陈绥宁抱着女儿,微微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津津没有害怕!津津想回家……”津津小声的说,此刻因为累了,声音也有些迷糊,陈绥宁从她手里拿过电话,淡淡的说:“她想回家,你就在家里等着吧。我送她过来。”

    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,才听到一句“谢谢你”。

    他便笑了笑,挂了电话。

    津津趴在陈绥宁的膝上,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,沉沉的睡过去了。早上佳南将她打扮得干干净净,碎花裙子可爱明媚,此刻已经脏破得不像样子,手脚还有许多擦破皮的地方。可他的女儿,竟然这样勇敢——那种骄傲与成就感,远远胜过他人生中获得过的一切。

    陈绥宁小心的拿自己的外套将她裹起来,一低头,看到她留下的口水,正沾在自己衬衣的胸口,愈发觉得怜爱,忍不住俯下身,拨开津津软软的头发,在她额上亲了一口。

    小家伙不满的翻了翻身,睡得更熟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,母亲去世的时候,自己没有哭;佳南离开的时候,自己也没有哭一一以至于他总觉得自己并不会有类似的感情。

    可津津脱口而出叫自己“爸爸”的时候,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,眼眶似乎微微有些湿润。

    这个世界上,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呢?

    美好的,柔软的,温暖的,都在那双漂亮而童真的眼睛里,没有黑暗,没有阴霾,没有伤痕。

    眼前这个沉睡的小家伙,是自己的女儿啊!

    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,在莫名的情况下叫自己“爸爸”一一那个瞬间,她让自己觉得,这一生,一切所想、所求都已经满足了。

    年轻的父亲忍不住微笑,指尖滑过津津的脸颊。这个轻柔的动作将小家伙弄醒了,她揉揉眼睛,小小的脑袋从西装里探出来,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爸爸,你真的是我的爸爸吗?”

    陈绥宁笑着揉揉她的鼻子:“你说呢?”

    津津认真想了想:“只有爸爸才会帮我打跑坏人……”

    小家伙的答案十分诚实,也让陈绥宁哭笑不得,以至于他的回应还带了些酸涩:“你还叫过谁爸爸?”

    “没有了。”津津很快的回答,“只有你。”

    “津津,坏人带走你的时候,你真的不害怕吗?”

    “妈妈一直告诉我,害怕的时候不要哭,也不要回头看。”小家伙摇头,显然只是牢牢记住了这句话,还不大明白其中含义,有些不好意思的说,“我刚刚……还是哭了呢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若有所思的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,微笑着说:“津津,既然妈妈教你不要哭,为什么……想要吃巧克力的时候总要哭呢?”

    小家伙狡黠的笑了:“因为想要吃巧克力的时候,我一点都不害怕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将津津送回家的时候,她又沉沉睡过去了。

    佳南站在门口等她,见到他抱着小女儿走出电梯。因为松了口气,仿佛全身都失去力气,软软的倚在墙上,只是固执的伸过手去,要接过津津。

    他用口型示意她:“睡着了。”

    她便只能作罢,看着他将女儿抱进房间,放在小床上。佳南手里抱着一床毯子,想要替她盖上去,一眼看到津津手臂上的伤口,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“她很勇敢。”陈绥宁负手在一旁看着,“没有哭,还记得帮助别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么?”妈妈微微笑了起来,俯身去亲吻女儿的脸颊,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觉得一切都那样美好,只要她的津津还睡在这张小床上,只要自己还守在她的身边。

    她准备起身去拿些纱布和消毒药水,站起的刹那,天昏地旋,不得不抓住了小床的扶手,才没有摔倒。

    陈绥宁跨上前一步,轻松的抱起她,不容她抗拒的往卧室走去。

    她反应不过未,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臂:“放我下来!”

    他置若罔闻,将她放在了床上,双臂撑在她身体的两侧,极深极深的注视她,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吞噬。

    良久,佳南的呼吸静静的洒在他下领的地方,视线落在他的胸前,那里亚麻料的衬衣早已经褶皱不堪,上边还有大片的污渍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找到的?”她问,“是谁干的?”

    陈绥宁若无其事的转开目光:“人贩子。”

    佳南却皱紧眉头:“你在骗我——人贩子怎么会找你要赎金?”

    他重新将她摁回床上,微微笑了笑:“不要多想了,这些事交给我来处理。我向你保证,没有人再能抢走津津。”

    佳南到底还是放心不下,只睡了一个多小时,又惊醒过来。她悄悄起床,披了件衣服,推开女儿的房门。房间的窗帘拉上了一半,有些微的光线落进来,她看到那张小床上有两个身影,陈绥宁上半身靠在床上,两条腿落在地上,津津就蜷缩在他怀里,睡得好好的。

    其实那么小一张床,他睡着一定不会舒服,尤其是用这样难以伸展的姿势。她悄悄走近一些,俯身去看女儿,小家伙裹着毯子,口水沾湿了大片的枕巾。佳南忍不住笑了起来,手指刚要去摸摸她的脸一一仿佛这个动作能确认她的存在。

    津津无意识的挥了挥手,翻了个身,陈绥宁却立刻惊醒了,他伸出手护住孩子,直到看见佳南,才慢慢的缩回手,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她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转身出了房间。

    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,佳南走到客厅,看了看已经渐渐明亮的天色,对陈绥宁说:“坐一会儿吧?”

    她去厨房,冲了两杯咖啡出来,其中一杯不加奶不加糖,放在陈绥宁手边,自己手中捧着的那杯用极大的马克杯装着,足足倒了半杯牛奶进去,一口一口的喝下去,觉得很温暖。

    “等她醒了,我叫人过来给她检查一下。”

    佳南犹豫了一下:“不用这么麻烦一一津津皮着呢,以前三天两头的自己蹭破了皮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检查一下比较放心。”苦涩的味道让陈绥宁清醒了一些,“你的烧退了么?”

    “我没事。”佳南轻描淡写的说,“津津她……好像也很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他微微一笑,虽然没有说话,佳南却有些惊诧的发现,他不再像是以往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了,那个笑容里竟然带着一丝得意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不会再反对你和她多接融。”佳南用力的握紧了被子,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,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城市的第一缕阳光从东边慢慢的延展开,他平静的看着她,但是那丝笑意却已经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这算什么?”陈绥宁的唇角微微一沉,眸色锋锐的看着佳南,“报答我替你找回了女儿?”

    佳南怔怔的看着他,他的愤怒来得这样快,也这样迅猛,让她有些措手不及:难道自己表达的不是善意么?

    而陈绥宁抿紧了唇,他并不确定刚才自己那句话是不是在赌气,只是在那个瞬间,佳南说出“谢谢”的时候,他知道,她依旧在谨慎的防备自己一一这种感觉,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天一夜的心力交瘁、又或者担惊受怕失去了所有的意义。

    假如是以前,他可以用很多方法威胁她回到身边,可是现在,除了愤懑,他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各怀着自己的心事,挣扎,矛盾,沉默,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从房间里跑出来,精准无误的找到了妈妈的位置,一头栽了进去。小家伙使劲的抱住佳南的手臂,一边嘟囔着:“妈妈,我好想你……”

    是在梦游吧?

    佳南忍不住低头,看着女儿眼睛还紧闭着,睡觉的姿势几乎没有变。她抱着女儿站起来去房间,努力的去忽略刚才那一幕。

    跨进小房间的时候,她听到他离开前最后一句话,疲倦而沙哑的:“你知不知道,有时候,我真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。”

    第二日一早,沈容就匆匆赶来了。

    佳南刚刚给女儿换了衣服,见到他便笑着问:“吃早饭了吗?在这里吃吧。”

    津津睡饱了就坐不住,摇摇摆摆的出来,冲沈容笑:“叔叔早!”

    沈容俯身看着小姑娘,眸色莫名暗沉。他很快掩饰起这片刻失态,抱起津津:“津津真勇敢。”

    津津也不谦虚:“津津和爸爸一样勇敢!”

    沈容怔了怔。身后哐当一声,佳南手里的杯子摔碎在地上,她只是看着女儿,竟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“谁教你喊爸爸的?”佳南有些无力的坐下,看着一脸无辜的女儿,心思蓦然乱了。

    此时此刻,她已经分辨不出对陈绥宁的感情,是恨?是惧怕?还是隐约包含着的……感激?

    津津嘟着嘴巴:“爸爸才帮我打跑坏人……”

    沈容将她放在地上,淡淡的说:“津津先回房间去玩。”他耐心等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,才走到佳南面前,语气微凉:“他救了津津,你就心软了?”

    佳南有些无措的抬起头:“不是……我没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是救了津津,可是一开始,那些人为什么要绑架她?还是因为陈绥宁!”他一字一句的说,“许佳南,你姓许,津津也姓许,想想你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!”

    他的话字字如刀,精准而残忍的劈在佳南心口,迫得她难以呼吸。她低着头,喃喃的说:“我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沈容注视她许久,径直转身走到门口:“我现在去找他。”

    佳南一惊:“你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他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狠厉的神色:“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。”

    “阿容!”佳南有些慌乱的喊住他,“你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他停下脚步,冷冷的笑了笑:“许佳南,四年前,如果不是因为你心软,陈绥宁根本不会有机会翻身——既然这样,那么现在我帮你去做完。”

    佳南的脸上蓦然失去了血色,她伸手扶着沙发站起来,轻声说:“那时候的情况你很清楚……陈绥宁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,他只是不想动手。我……”

    沈容踏上一步,轻蔑的笑了笑:“既然你明知道那时候他不会动手,还放过他?”

    佳南定定的看着他,一时间心乱如麻。

    四年前在翡海,意外得知了自己怀孕的时候,佳南也是一样混乱的心情。她曾经对陈绥宁说“永远不会为他生孩子”,可如今腹中的也是鲜活的生命,是她自己的孩子。

    有人说,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性轨道。许佳南做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选择,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,悄无声息的离开——就当做是一切结束后,命运送给自己的……残酷却温情的礼物吧。

    彼时翡海沸沸扬扬的新闻都是与陈绥宁有关。而她放下了一切,博列尼,滨海,OME……这些都不再和她有关。她只是想找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,静静的隐匿下来,等待孩子的出生。

    后来的很多个夜里,佳南抱着津津,哄她入睡的时候,都会微笑着想:那是她这一生,做的最正确的抉择。

    巨大的关门声让她从回忆中惊醒,佳南看着空气中激扬起的灰尘,隐隐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沈容真的变了——或许是这些年在商场上的打拼与成功让他越发的独断,她手中拿着电话,犹豫着要不要再打电话劝阻,津津却跑了出来:“妈妈!”

    她跑到佳南面前,被沈容扔在地上的衣服绊了绊。小丫头摔在地上也不哭,只是低声哼哼,求救般看着妈妈。

    佳南伸手将她捞起来,小丫头却低头看着地上,“咦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摔疼了?”佳南替她揉揉膝盖。

    “不是,妈妈,那是我的!”津津指着地上那只金色的镯子,“你看。”

    佳南伸手拾起来:“什么时候掉了?”

    “是从沈叔叔口袋调出来的。”津津有些奇怪,“可是昨天晚上,那个坏蛋把它抢走了,怎么会在沈叔叔这里呢?”

    佳南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,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:“津津,你没记错?”

    津津伸出自己胖胖的胳膊给妈妈看,嘟起了嘴巴:“妈妈,你看,那个坏蛋还把津津的手弄破了。”

    她的手腕上果然有擦伤的痕迹,大约是镯子被摘下的时候弄伤的。

    佳南抿了抿唇,镯子为什么会在沈容这里?他明明也和自己一样焦急的四处找津津啊……

    她努力深呼吸,让自己镇定下来,手指颤抖着拨出沈容的电话。

    对方电话已关机。

    她想了想,又拨陈绥宁的电话。

    也是关机。

    她心底愈发不安,转而拨了陈绥宁家中的电话。

    幸而林管家接了起来。她匆匆的问:“陈绥宁在吗?”

    管家的声音微微有些惊诧:“许小姐?陈先生不在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问你昨晚的事……”佳南踌躇了一会儿,“就是在找到津津之前,陈绥宁和你说的那些话。”

    老管家沉默了一会:“您都听到了?”

    “是。他说有人想让津津消失,我就不会原谅他了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佳南鼓起勇气问,“我在房间里都听到了。”

    老人轻轻叹了口气:“先生也只是猜测。”

    “可他真的找到津津了!”佳南皱眉,“他人呢?”

    “先生一直没回来。”老人犹豫了一下,“不过据我所知,先生习惯在四季的顶层用早餐。”

    十分钟后,林管家过来接津津,并且送来了房卡。

    佳南牵着女儿的手,将她交到老人手里,低声吩咐:“要听话,不许和爷爷闹。”

    津津眨眨眼睛,响亮的答应:“知道!”转过头,她就拉着老人的手,大声说:“爷爷,我记得你!大熊是你送给我的!”

    老人笑得合不拢嘴,“是啊,是啊!”

    佳南目送他们离去,独自开车去四季找陈绥宁。

    到了酒店,拿房卡问了前台,小姐微笑着说:“陈先生是早上入住的,就在顶楼套房。”

    陈绥宁在这里,佳南微微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电梯升至顶楼,佳南用房卡开了门,套间为宽敞,装修得明快而不是奢华,是他喜欢的风格。

    “陈绥宁?”她看到他的外套就扔在沙发上,想必人也在左近。

    房间里空落落的,没人应答。

    佳南四周转了一圈,才在房间一侧找到了一个旋转阶梯,大约是可以通往楼上。她小心翼翼的拾级往上,推开玻璃门是一个恒温游泳池。

    就在不远的地方,她看到沈容铁青到近乎狰狞的表情,而陈绥宁背对着自己,一贯从容不迫的靠墙站着。

    她本想走上前,趁这个机会将一切都问清楚,忽然听到陈绥宁一句话,蓦然让她僵在原地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清冷,带着些微讽刺——

    “……真不愧的许彦海的亲生儿子。”

    佳南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密密起了冷汗,他们在说什么?

    沈容是爸爸的亲生儿子?为什么自己却全然不知?

    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,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。

    “你真是沉得住气,过了四年多,还能什么都瞒着她……”沈容冷冷笑了笑,“既然你打算这一辈子都这样瞒下去了,又何必再回来?”

    陈绥宁懒懒的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,似是没有耐心与他说下去了:“其实你来的正好,我也想要找你。”

    “原本你要呆在佳南身边,我不介意。但是你不该找人绑架津津——”陈绥宁话锋一转,异常锐利,“想要让她消失,佳南心灰意冷的跟你离开?这种事,大概真的只有你们父子做得出来。”

    沈容沉默了一会儿,哈哈大笑起来:“那个小杂种?不错,是我找人绑架的——”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恶毒,“如果你不回来,我陪在她们身边,一切都很好!可是你一回来,她竟然叫你爸爸,早知如此,当初我就不该让佳南生下来!”

    陈绥宁微微摇了摇头:“沈容,你真的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?”

    他重新站起来,那种慑人凌然的气势在刹那间回来了:“你以为我不知道佳南一个人来了这里?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生的孩子?”他讽刺的笑了笑,“你以为没有我插手,当年你能安然无恙的把一切资产转移出翡海?又顺风顺水的在楚天重新开始?”

    沈容脸色微微一白,喃喃的说:“不可能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不可能的。我不是在帮你,我是为了佳南。”他的语气忽而变得苍凉而温柔:“直到前天,我还宁愿你们父子伪善的骗她一辈子,她也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。”

    沈容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
    他跨上一步,站在沈容面前,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,短促却有力的说:“可你越界了,沈容——”他顿了顿,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开口,“你怎么敢——怎么敢动津津?”

    哪怕这几年在楚天叱咤风云,沈容这一刻竟也觉得惧怕,结巴说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父子……伪善……欺骗……绑架……津津……

    佳南手脚冰凉,大脑里一片空白。她曾被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欺骗,而现在,噩梦又回来了——被她视为亲人的沈容,竟然也瞒着她这么多的事。

    她隐约猜到了什么,却又不敢去深想,只是一步步的,麻木得像是机器人一样走出来:“你们在说什么?还瞒着我什么事?”

    陈绥宁并不知道她竟会此刻出现,惊讶之下放开了沈容,竟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佳南走到沈容面前,才发觉这么几步路,她竟手心冰凉,出了一手的汗。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祈求:“你是爸爸的亲生儿子,就是我的亲哥哥?”

    沈容的眼睛赤红,隐约还带着一分疯狂,握住了佳南的手:“我不是你的哥哥!佳南我不是你哥哥!”

    佳南瑟缩着后退半步,目光渐渐落在陈绥宁身上,而他静静的看着她,深邃的眸色下亦是情绪涌动。良久,才下定决心般,一字一句的说:“他没骗你——你不是他妹妹。因为,你的亲生父亲不是许彦海。”

    “听到了么?佳南!听到了么!我不是你哥哥——”沈容语无伦次的说,“我们一起走吧,离开这里,带着津津一起走。”

    佳南的心脏似乎有片刻停止跳动了,一句“你骗我”脱口而出,直到翻滚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,她深呼吸:“我不明白……为什么?我不是许彦海的女儿,那是谁的女儿?你们怎么会知道的?又为什么要瞒着我?”

    如果她不是许彦海的女儿,那么之前自己做的一切又算什么?

    她说得艰难,几乎每说一句都要停顿,才能攒足说完的勇气。

    沈容惊慌失措的看着她,一句话都答不上来,他的脸色渐渐灰败,良久,才嘶哑着声音说:“佳南,你……都听到了?”

    嘴角泛出淡淡的苦涩,佳南看着这个自己向来敬重的、兄长般的人,慢慢的问:“你真的……绑架了津津?”

    她的语气这样冷淡与疏离,令他的胸口如遭重击——沈容踉跄着后退一步,喃喃的说:“对不起,我是气昏了头……对不起,佳南……”

    “四年前,爸爸让我把所有的资产转到你的名下……沈容,那个时候,你们就知道了是不是?”佳南隐约记起陈绥宁对自己提起过,那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,她不在乎有多少钱,最后钱又给了谁……可是现在想起来,那些自己用伤痛、尊严换来的东西,原来,只是成全了别人的算计。

    沈容看着她的每一丝表情,她什么都知道了……那些阴暗的、肮脏的往事……最后的希望仿佛化成了手中的细沙,一点点的从指缝间滑落……他绝望的退开一步,看见陈绥宁的侧脸——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她,疼惜而专注,或许因为太过小心翼翼,反倒没有上前安慰,只是无声的牵住她的手,紧紧的,不再放开。

    “陈绥宁,我得不到她,你也休想!”他疯了一样冲过去,看见泳池边的躺椅上放着水果和餐具,顺手便抓了一把锋锐的西餐刀,直直的戳向陈绥宁。

    陈绥宁眼疾手快,一把推开了佳南,自己的手臂却被划开长长的一道伤口,鲜血四溅。

    许是红色又一次刺激了沈容,他更加疯狂的扑了上去,那把刀就抵在了他颈部动脉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沈容!”佳南尖叫起来,“住手!”

    “佳南,你不要相信……他是个魔鬼,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……”沈容的动作顿了顿,笑得残酷,“你绝不能回到他身边!”

    “你住手!”佳南站在原地,深深呼吸了一口,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,正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,“你放下刀——我相信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相信你——沈容,我怎么会相信他呢?”她勉力让自己笑着,“经历过以前的那些事,陈绥宁说的话,我半个字都不信!”

    沈容停下了动作,迟疑的问:“真的?”

    “真的,沈容。你带我离开这里吧,我和你,还有津津,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。”佳南说,“你不要杀他,杀了他,你要坐牢……就不能带我们离开了。沈容……你为了他这种禽兽,真的不值得!”

    陈绥宁定定的看着他,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,竟也慢慢黯然下来,轻声说:“佳南,到了现在,你还是不信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陈绥宁,你以为你演这出戏给我看,骗我来这里,我就傻乎乎的信了?”佳南冷笑了一声,“我来这里,本就是想跟你说清楚——你离开楚天吧,我们永远回不到从前了。”

    沈容满脸喜色,终于放松了戒备,那把刀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,转身走向佳南。陈绥宁反手就是一拳,击打在他的后颈上,他望着佳南,身体却软软的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陈绥宁站在原地了,似乎忘了手上的伤口,向来淡漠的脸上竟是难辨悲喜的表情:“小囡,你说的那些……都是真的?到了现在,你宁愿信他,也不愿信我?”

    直到此刻,佳南一颗心缓缓的落了下来。她艰难的抬头看着他,想要说什么,却蓦然间天旋地转,眼前望出去,只剩沉沉的一片黑色。

    或许是太累太累,这一觉睡了极长的时间。

    仿佛梦境能逃避什么似的,佳南并不愿即刻醒来。

    她听到有男声在低低的说话,却只是想要将耳朵捂起来,然而声音越来越清晰,是他的声音……她能感受到他就在附近。

    那些声音终于又化作幻影,隔了很久,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中,她仿佛听到海的声音,前边的身影修长,他回头喊她:“小囡,快点!这里!”

    那是她第一次见陈绥宁的场景吧?

    洁白无瑕、青春年少时的情景,她一直以为自己遗忘了,却又在此刻重现。

    这一次,他回身抓住自己的手,低声说:“小囡,我们重新开始好么?”

    明明是喜悦的,懵懂的爱恋,却又仿佛经历了重生,让她生出悲怆的意味。她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,一切却是徒劳的。

    海水倏然卷高,将她的长裙尽数沾湿,亦将眼前的男人卷走,她终于拼命点头,却呜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,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消失……

    终于还是迟了。

    哪怕她有勇气放弃一切,也还是迟了。

    “妈咪,妈咪,你怎么哭了?”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,长发蹭着妈妈的脸,像是一只讨乖的小猫。

    佳南慢慢的睁开眼睛,看到津津紧张的盯着自己,她的身后,是独属医院病房的白色。

    她想说话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津津见到妈妈醒了,摇醒一旁的老人:“爷爷,妈咪醒了!”

    “醒了?”管家下意识的去摁床头的呼叫器,长舒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他呢?”佳南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沙漠中的旅人,却终于还是将这句话说出来了。

    老管家沉默的看着她,良久:“先生送你来医院之后,再也没有来过。”

    佳南闭了闭眼睛,控制不住的,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。

    津津趴在床边,小心的替妈妈擦掉了那滴眼泪,像大人一样安慰她:“妈妈别哭,打针不痛的。”

    佳南冲女儿笑了笑:“津津自己去画画好吗?妈妈和爷爷说几句话。”

    老人坐了下来,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许小姐,我老了……很多事都忘了……可你知道么?我现在能想起来的,是先生离开OME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整个翡海的狗仔都在拼了命的挖先生的新闻,而你呢,能平平安安的离开,在这里住下来……可以说,他将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保护你了。OME的事,他几乎没管,由它自生自灭。”

    “津津也是在这间医院出生的吧……其实先生那天在,只是在楼下,没有上来看你。津津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小,放在恒温箱里,先生悄悄的去看了,回来高兴得和孩子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津津上幼儿园的时候,先生知道你为选学校的事伤脑筋,不是嫌太远,就是觉得教育质量不好……直到隔壁新建的小区适时开了一家幼儿园。这种事,除了他,还有谁能办到?”

    “许小姐,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……我真的不知道,你还想知道什么。”

    佳南怔怔的,大脑艰难的消化着这么多信息,又仿佛是在听一个旁人的故事。

    “那我爸爸呢?那个时候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老人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都说了。从她的身世,许彦海做的一切,到陈绥宁的隐忍、复仇:“……许小姐,那个时候的先生,到底还是个冲动的年轻人……他越是在意你,就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……很多事,他不该那么做的。可那些事,何尝又不是许彦海静心设计的?”

    “这几年,他心里明明知道真相,却瞒着你,怕你再受一次打击……”

    原来是这样……这就是他一心一意维护的秘密,害怕自己知道的秘密。眼泪印染在雪白的枕巾上,仿佛大朵大朵的白玫瑰绽开,佳南低低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,问:“他人呢?”

    老管家是真的不知道,“他没说去了哪里,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,他是累了。”老人又一次叹了口气,“您是不是和他说过什么?”

    是因为那些话么?

    以他的聪明睿智,他听不出那些话是为了骗沈容放下刀吗?

    “对了,沈容涉嫌绑架,已经被抓了——当然,还有些涉及经济犯罪,本来先生并不想为难他,只是这一次,他不该动津津的……”

    佳南静静听着,忽然觉得那些旁人的事,与自己全然无关。她只是有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……是因为那些模糊的往事,还是因为那个让自己爱恨纠缠了半辈子的男人呢?

    此刻,自己已经无力辨别了。

    除了疲倦和重感冒,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,佳南在三天后出院。

    这些天,老管家将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,可是陈绥宁再也没有出现。

    津津好几次都哭闹着要找爸爸,老人看着小女孩,却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他不想让人找到的时候,有谁能找到他?

    他无声摸摸小女孩的头,“这个世界,能找到爸爸的,只有你妈妈吧?”他回身看着站在落地窗旁边的女子,“可是他们之间的事……大约谁都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津津似懂非懂的看着爷爷,奇迹般的没有再哭闹。

    而佳南从窗边转身,像是下定了决心,走到老人面前:“我想出去两天,这段时间,津津麻烦您照顾一下。”

    天气已是初冬,佳南独自开着车,在导航仪上输入了一个古镇的地址。

    机器滴的一声,显示距离此处有五小时的车程。她将车子开上了高速,一路上的景致熟悉而又陌生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他带自己去过一次。正是情妇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,她缩在黑暗的世界里不愿出来,他便强行带她离开,去了那一处世外桃源。彼时她看出去的一切都蒙上阴影,自以为清醒的认定这是他为了折磨自己而自导自演一场好戏。他亦总是强硬的不愿解释,仿佛彼此伤害才是两人惯常的生存之道。

    而现在,物是人非,她只能凭着过往的那些气息,重新找到他。

    天色渐渐变黑,最终车子在那座小小的镇落前停下。

    佳南打量着周围,一样的牌坊,建筑,青山绿水,却多了几分热闹。三年的时间,旅游开发终于打破了小镇的宁静,就连那座让自己迷路的东山,如今也成了4A级的风景区。

    佳南竖起了风衣的领子,走在那条青石板小路上,似乎再拐一个弯,就是他们曾经住的地方了。

    这个时间,小镇上刚刚亮起灯笼,木质门板上的上方,火红的长龙一般蜿蜒出去,平添了几分暖意。她还记得那时自己从澡堂出来,身边一群孩子蹦跳着过去……没错,就是这里。

    然而一拐弯,她愣住了。

    本该是一连排的小院落,如今都不见了。只剩下一汪湖水,碧澄澄的,映着淡黄的新月,分外宁静。

    果真是物是人非。

    他不在这里。

    他不在这里……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?

    没有向她解释什么,也没有听她解释,就这样走了。

    她茫然的站在原地,疲倦、失落一层层的泛上来,无力自拔。

    被风吹得近乎僵硬的脸上,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,很快变得更加寒冷。她就这么呆呆的站着,一动不动,竭力在脑海中搜索他的去向,却还是一无所获。

    夜更加的浓黑,稠得似是黑洞,能将人影吞噬,佳南终于转身,麻木的往回走。

    转过了那条小径,小镇上的灯都关了,一丝人影也无,她似是孤魂野鬼,独自在这里飘荡。

    忽然有人伸出手,牢牢扣住她的手腕。

    相触的肌肤温热而熟悉,甚至空气中都带着浅浅的、他的味道,佳南停下脚步,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道人影。

    他的脸色半暗,轮廓比起往日更加消瘦清隽,深邃黝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,似是要将她吞噬进去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她的声音蓦然间哑了,这一刻,所有的软弱重新回来,她不是受尽伤害而奋力反抗的许佳南,不是一个四岁小女孩的母亲,她什么都不是,只是初初认识陈绥宁的小囡,满心只剩委屈,“你……一直在这里吗?为什么不叫我?”

    他只是专注的看着她,明秀的双目中竟也有一丝彷徨:“我也害怕……小囡,你不转过身,我不敢……怕那个人,到底不是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她终于哭出声,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他终于放心大笑,将她拢在怀里,轻吻在她的发梢:“我在想……你究竟会不会来,会不会找到这里。”

    她呜咽着低声哭泣,肩膀轻轻耸动间,仿佛小小的动物。

    陈绥宁抱着她,原本有那么多话想要告诉她,告诉她这些年的悔恨,告诉她对津津的爱和思念,可最终,他只是微微笑着,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唇间,简短的说: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她在泪眼迷蒙间抬眼看他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愿意原谅我。”他的声线温柔而专注:“你知道么……原本我已经准备好了,这一生的等待。”

    “正文完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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