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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从说起。

    萧墨听着这话没有抬头,只拈着那杯子把玩;虽拈着那杯子把玩,却一语不发。东方心中冷笑,如今若掉了脸子,岂不把承铎的脸也丢了。那可好,他东方然之也不是什么讲体统的王公贵族。东方便一如往常地微笑着,抬高声音道:“沈公子有所不知。五王去燕州去得急,只因为胡狗叫嚣得厉害。他在上京时,没狗叫;他一离了上京,不仅老狗叫,如今连小狗也叫,倒让我应付不来,近日委实忙乱得很。”

    萧墨杯子一顿,搁在桌上,抬头望着东方。沈二直起身来,似乎要发作,挨了片刻竟然笑了,回头望着萧墨道:“萧公子,他说老狗叫,不知说的是谁?”东方道:“沈公子有话直说,不要把自己的意思加到我的话里。”

    沈二回头道:“你少来,我有什么意思?那明明是你的意思!”

    “那我有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沈二欲言又止,看了萧墨一眼,恨道:“哼,我怎么知道你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你既然不知道我的意思,那我与五王朝夕相处也好,分道扬镳也罢,这是我们的事,又关你什么事?”东方冲萧墨一笑,“萧兄,你说是吗?”

    萧墨被他一噎,东方已潇洒地拱了拱手,转身而去。结香欠身,似乎要跟东方说话,想到沈二在旁,又止住了。东方边走边暗想:不知承铎听到这“朝夕不离,十分中意”是会大笑还是大怒。东方此刻倒是不生气了,只觉与承铎结交本是件快事,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。他才刚走到门口,迎面急奔来一个人。东方忙让到一旁,那人跌跌撞撞进去,叫道:“公子,不好了,老爷不好了。丁管家让您快回去!”

    萧墨一愣,道:“什么不好了?”

    那下人哭道:“老爷本来有头风,适才在院子里摔倒,便动弹不得。太医院来了五个太医,都说不行了。夫人让您快快回去。”

    萧墨拂开酒盏,站起来就走。东方听了这消息,也是吃惊,看萧墨急急从面前走过,带了人回府,也欲过去看一看。混乱中忽然耳边有人吹气,东方回头,却是结香柔媚一笑,悄声道:“大人何时请我一叙?”东方也不及多想,道:“三日后,西街樱花院子。”说罢,也急忙往相府去了。

    相府门外都肃然站着家丁。萧墨一路到了萧云山的内院卧室,东方却在卧室门外站住了。相府中所有上等的管家仆役都站在这里,侧室里立着几个太医院的太医,其中一个东方认得是太医院主事,只看他站在四人中摇头。

    东方转到卧室外的镂空隔断边看去,萧墨跪在床前,萧云山躺在床上却不说话。他眼睛忽然看到东方,手指抬不起来,只用眼神指点着他。萧墨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东方,便听萧云山吐出几个字:“叫他,进来。”

    萧墨出来门首,道:“东方兄,烦你进来一下。”东方进去,萧云山身形佝偻,躺在床上动弹不得,竟显得十分瘦小无助。东方想起一个多月前他还在金殿上大声驳斥自己,他还有着灵敏的头脑来思考一局平分秋色的棋局,心里觉得莫名酸楚。

    萧云山长声嘶哑地咳了一声,对萧墨道:“你,出去。”萧墨看了东方一眼,转身走到门口。东方道:“国相大人,晚辈冒昧想请一请脉。”萧云山吐出两个字:“不必!”他这两个字是振作了几分精神才说得斩钉截铁的。

    萧云山深吸一口气,道:“有几句话。你听好。”那种庄严的气势又回到了他的脸上,如夕光回照,萧云山仿佛突然有了生气,盯着东方,缓慢但是连贯地说:“五王,曾助皇上登大位,皇上给他军权为报。五王打下半壁江山,功劳已经太大了,倘若朝中得势,便无所不能。我与他本是姻亲,但我在朝中处处与他作对,其实是保护他的意思。你明白?”他说到最后一句,话语中竟有一丝和缓慈爱。

    东方有些震惊:“是。”

    萧云山却又收起那一丝和缓,决然道:“政局之中本没有亲情,我这样做,也是牵制他的意思!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历来守成不易。如今四夷即定,我朝兴盛之机,然而内忧隐成。我非古板刻薄之人,先帝子嗣,贤能者自可当大位,岂能毁于奸佞之手。”他情绪越来越激动,“你务要正心立意,为社稷除奸……”

    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萧云山的话,让他脸色涨得通红。东方抢上前扶起他,叫道:“大人!”伸手按住他的心脉,只觉脉息冲突,渐见衰象。好一歇,萧云山止住咳,喘了几口气,缓缓嘶声叹息道:“我本是蓟县小吏,战乱之中苟全性命。先帝起兵时,我散尽家财,孤身奔驰三昼夜,投入军中,从征献策……开基定鼎……”他望着虚空喃喃自语,“转眼,三十多年过去了……”他声音渐弱,眼神散乱。

    东方站起来,几步奔到门口,对萧墨道:“快去!”萧墨定定地看了看他,转身跑了进去。几个长年追随萧云山的管家随侍也一起奔进去。东方向外看时,庭前已站了一院子的人,全是满脸悲惶,其中还有宫里差来询问情况的执事太监。片刻之后,房里传来哭声。一时俱各举哀,哭声震天。庭院里忙乱地收拾素服灵器,其余的人便都跪下痛哭。

    东方望望天空,却是满目刺眼的阳光,仿佛预警一般,西北角上飞过几只黑鸦。功业弹指过,不复少年时。也许是满庭的哭声触动了他,也许是满目的白幔感染了他,东方觉得前所未有地悲哀,一种真正的悲哀。

    他悄无声息地出了相府。

    三日后过午,东方刚从内阁行院回来,门口忽然来了一匹快马,那马周身皮毛油黑发亮,一看就是骐骥良驹。骑马的人身量单薄,穿了件淡色衣衫,外面又罩了件坎肩,头上还戴了一顶圆笠,垂下纱来遮住了脸。看着像个江湖浪客,只差没有戴刀。那人进得院子,一把揭开斗笠,竟然是扮作男装的承锦。东方目瞪口呆,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。承锦潋滟一笑,问:“明姬呢?我们今天说好去骑马。”

    “骑马?”东方大惊,把她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。

    承锦脸上一红,道:“有什么好奇怪的。父皇以武平天下,他的子女自然不能连马都骑不来。就算我不想骑,也是有人教的。”

    东方回过神来,对她躬身一拜,表情由惊讶而变为诚恳,道:“是我以貌取人了,公主能文能武,令人顿生敬意。”承锦虽扮作男装,却屈膝敛衽,也万分诚挚道:“哪里,哪里。承让,承让。”两人说完,相视而笑,明姬一跛一跛地跑出来:“呀,公主姐姐,我刚刚在后面一不小心扭了脚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东方和承锦都是一愣。东方道:“怎么会扭了脚?你都干什么了?”说着,就弯腰去看她的脚。明姬跳着脚躲开他道:“不要紧,抻了一下,我自己就能治。只是今天骑马恐怕不好骑。”

    承锦抿唇看着她,抿得颊上那两个酒窝十分旖旎,眼神却满是怀疑。明姬对她挤了挤眼睛,承锦愤愤地瞪了她一眼。她们两个大眼瞪小眼,不知在交流些什么,东方看得一头雾水。

    明姬对东方道:“我本来昨天和公主约了到城郊骑马的,现下看来是去不了了。哥哥,不如你陪着公主去走走,不要败坏了她的兴致。”

    承锦立刻道:“没事,你好好养着吧。我兴致也不高,回去躺躺。”

    明姬叫道:“别啊!你昨天说了好久没骑马,难得今天天气好,你又出来了。”她拉着东方道,“我哥最近也挺闷的,不如去透透气。”

    承锦为难地看着她:“你都不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别这样想。”明姬雄辩地一挥手,“你现在扮成男装,就是男子。我哥绝对是正人君子,出门是兄弟,骑个马而已。他在家里老沉着一张脸,我看着也不高兴,不如骑个马,逛个街的……”她说着抬头看向她老哥,东方果然沉着一张脸盯着她。

    明姬顿时吓得没声了。承锦有些尴尬,踌躇了一阵,刚要开口,东方道:“公主如果不介意,我陪你逛逛吧。”

    承锦低声道:“明姬脚伤了,一个人在家也不方便。”

    东方俯瞰着明姬,仍然沉着脸说:“小伤不要紧,她自己养着吧。”他径直到后院牵了马出门,承锦望着明姬轻轻一跺脚,就跟了出去。

    东方道:“我们到西郊可好?”

    承锦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两人上了马,一路跑出了街市。

    东方很惊诧,承锦不仅能骑马,而且骑术还相当不错。两人沿着一条小路,跑到了郊外,渐渐放松马缰。四野开阔,也不由得让人心怀一畅。那路依着座小山,外侧是个陡坡,东方便控马上前走在外面,让承锦走里面靠山壁的一侧,问:“你什么时候学的骑马?”

    承锦道:“五岁。我母妃让人教的我,她知道父皇戎马一生,倘若我能骑马,必能得父皇喜爱。”

    东方笑道:“看来做公主也挺累的。寻常人家五岁的孩子正是四处玩耍,天真烂漫的时候。”承锦摇头:“简直累人之至。我五岁时,每天就要写五百字,在书房待两个时辰。比起来我还更愿意骑马。玩是不敢特别闹的,否则别人就要说,这样做有失体统。”

    东方不由得有些同情承锦,这样过十几年原本就很乏味,到头来却是等着被自己的兄长一纸诏书,赐给这个那个。两人行过山梁去,走到一片开阔的野地,花黄草绿,十分怡人。承锦拉住马,跳下地来,却开口道:“你呢?你闲散惯了的,如今可过得游刃有余?”

    东方也下了马牵着缰绳,慢慢游走着:“游刃有余可当不了,反而苦闷得很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承锦失笑,“你可知道,朝中多少人觉得你走了好运,令人羡慕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东方苦笑着摇摇头,“实话说,之前,我一直觉得无所谓。我小的时候曾经跟着我师父游历四方,自以为看透了荣华富贵,情愿躲在山野闲散度日,不愁吃穿,也不事俗务。可以逍遥自在。”

    “然而我又生了些小聪明,也不想藏着掖着,能用时,就拿出来用一用。既跟五王交上了朋友,便跟着来到这里,也并无多少出人头地的大志。官场上的很多事我还是不大看得惯,或者说我自命清高。”

    承锦忍不住一笑,东方自己也笑了:“可是那天我从相国府出来,我想也许我可以不来京城,可以一直住在边陲山野,可以快活地过完一世。然而等到我死的时候,回想起这一辈子,也许什么也没有,就这样过去了。你说,我会不会遗憾?”

    承锦皱眉道:“你可把我难住了。世上的人为了各种目的经营算计,外人看去便觉得营营碌碌,好生难堪。”

    “正是,我因而疑惑,我过去所想的也许是错的,我所鄙弃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不懂得它的真义。”东方说。

    承锦听他说自己不懂,笑道:“你就为这个苦闷?我还以为你是在朝中受人言语,心中不悦呢。”

    “那何至于,岂有被人说说就苦闷的。”东方笑。

    承锦道:“你不明白,朝廷各人也有各人的盘算。有许多人便是与五哥不对路,然而五哥在京城时,他们不敢惹。五哥一走,你就成了靶子。言语相欺还是轻的,只怕背地里给你使绊子。你在上京便处处不得力,难免会气闷。这其中关节想明白了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,你别以为是自己没做好、没做对。”

    东方仰天叹道:“你今天不仅说得对,而且说得好,好得像早就想好了似的。”

    承锦被他一说,低了低头,说:“那个……明姬昨天来宫里找我玩,说到你近日有些消沉。我就说……说不如今天大家出来散一散,哪知道她……她突然扭了脚。”她抬头道,“我想大家是朋友,我能解劝的自然就该说一说。”

    东方柔声说:“多谢。明姬有时顽皮起来不知轻重,你别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承锦道:“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。萧相国的事,我那天听到也吃了一惊。其实人生一世便如草木一秋。当其开花之时开花,落叶之时落叶,便不辜负在世一场。”

    东方想起那天夜里她站在解语亭里的样子,觉得那亭子的名字真是与她相得益彰,不由得鼓动意兴,赞许道:“你说的是,许多人营营一生,无所建树,便如草木凋落了。我等既活在这世上,当竭尽所能,活得精彩些。”

    承锦笑道:“正是这话,孺子可教也。倒让我想起一首古诗。”

    东方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承锦自己先笑得弯了腰,东方说:“你也不用说了,我看你是要编派我。”

    承锦摆手道:“不不,确是首古诗,乃前朝无名氏所作,我念给你听听。

    东榆双燕回,

    方天透晨晖。

    互梳双羽翼,

    笨鸟自先飞。”

    东方一听就知道她胡诌,故意摇头道:“这诗出律了,作得委实不好,尤其每句首字用得实在糟糕。”

    承锦笑道:“又不是我作的,是前朝一本集录上收的。不信你到文渊阁去查。”

    东方道:“既然古人能作藏头诗,不如我也考考你。我出藏的字,你来作诗。”

    承锦见他这会儿有些高兴起来,也不推辞,一口应了。东方拣着竹枝,望着不远处的一座草亭道:“前人曾写过一首《洗月赋》,其中有四时月象,就用‘一枝残月’这四个字吧。”

    承锦略一思索,便道:“一溪散碎云,枝寒叶正新。残更将已尽,月向西山行。”她念完又道,“韵杂了,听着不错就是。硬改了反雕琢得很。”

    东方点头:“这不用改,意境很好,只是不像你的做派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行事总是一板一眼,不会随意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嘛,我倒没想过。”

    东方忽然一笑:“也对,你若非循规蹈矩,便是疑神疑鬼、惊慌失措、专喜偷听,还有……”

    承锦咬牙道:“你这人当真讨厌得很,原本好好说了两句……”

    说话间走到那草亭,像是路驿供人歇息的地方。东方将马系在亭柱上,缓步进去,里面有一个石桌已倒在地上,还散着三个石凳。东方便用棉布手帕铺在一张凳子上,让承锦坐。承锦却瞅着角落里一个黑漆漆的铁家伙叫东方:“快看,那是什么?”

    东方一看之下,忍不住好笑:“原来你不认得,那是一口锅,就是做饭用的锅。”承锦大吃一惊:“我也见过锅,怎么不是这样的。”

    东方也站到她旁边,专心致志地望着那锅:“你见着的锅都是端得上桌子的,这是厨房里用的笨重铁锅。平常人家家里用的比这个还大一倍。”

    承锦将那锅左看右看,道:“这里怎么会有一口锅?”

    东方四面看看:“也许是行路的人曾在这里埋锅造饭。你看那锅底砸了个洞,自然不能要了。”

    说话时,便有微风袭来,拂得人眼目清明,东方望望天说:“临窗棋罢指犹凉,作这句诗。”承锦停下研究那破锅,半天应了句:“七个字怎么作?”

    “不管怎么作,反正是这七个字。”

    承锦在那凳上坐下,想了想,道:“临门车骑绝尘去,窗含日暮人独倚。棋闲乐止不展颜,罢舞佾,指绕青丝默无语。犹有秋窗风雨来,凉薄夜里袭白衣。”

    东方也没想到她敏捷至此,下定决心要难她一难,因说道:“作的纤巧,意思上不够大气,老是春情秋愁的。”

    承锦点头:“说得极对。你只管难我,我如何大气得起来。”

    东方看着那口破锅,忽然一指道:“铁锅一口,就作这个。”

    承锦一愣,皱了眉。东方微微笑:“再加上你那句‘说得极对’,一共八个字。”

    “铁锅一口,说得极对?”承锦诧异地问。

    东方点头,见她低头不语,凉凉道:“若是作不出,也就罢了。”

    承锦不理他,埋头想了好一会儿,一句句念道:“铁釜燃薪旺,锅头置肴飨。一盏新焙酒,口齿俱噙香。”

    她站起来:“说谈千古事,得谋万年长。”又往前走了两步,回身一转,道,“极目有陋室,对坐在草堂!”

    承锦念完,自己都觉得佩服自己得很,展臂道:“还有什么难题,尽管拿出来吧。”却见东方望着她不说话,承锦合手微躬,侧头道,“如何?”

    东方笑道:“可难不住你了,从此倒要服了你。”

    承锦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睛比往常要明亮,竟看得她一阵局促,背转了身去,迎风而立。东方也站起来,极目四望,似乎天地宽阔,莺飞草长,令人心中柔和起来。

    他们回到城中时,日头已经偏西了。东方与承锦回到西街院子,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。结香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,站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分外夺目,生生将那樱花残枝比了下去。她本望着那鸽子笼不知想着什么,一见东方回来,粲然一笑,道:“东方大人,你让我好等啊。”

    东方猛然想起三天前约了她来,一望门首道:“你怎么进来的?!”结香似笑非笑地打量承锦,说:“你约了我,我自然就来了。你妹妹在家,我自然就进来了。”她那语调态度听着便不规矩。萧云山过世是以国葬之礼对待的,她还敢穿这颜色的衣服,一看可知不是良家女子。

    明姬站在屋檐下,望望东方,一副“天要亡你”的模样。承锦皱了皱眉,说:“你既有客人,我先回去了。”东方一拦,道:“我找她来,只是有个问题想问她。”

    结香似觉十分有趣,仍只是望着承锦道:“什么问题?”

    “三月戊午日姑娘在哪里?”

    结香道:“这个嘛?记不清了,若不是秦侍郎的家里,那就是在王员外的别馆。”

    承锦觉得再站不下去了,对东方道:“烦你让一让,我要出去。”

    东方仍然拦住她道:“你稍等好吗?我只有两句话问她。上次沈二公子说姑娘三月戊午日病了,一病病了三四天,谁也不知道你在哪里,是吗?”

    结香稍微一愣,脸色微变,随即笑了笑道:“这可就不好说了,有些客人不喜欢找我们的事被人知道。”

    东方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:“我问完了,你请吧。”

    结香看了看银子,又看了看东方,没接,反而对承锦一笑,衣袂一拂,出了院子。承锦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,这女人这般看她,仿佛她也是个那样的人,转而愤恨地盯着东方。东方被她盯得一愣,不由得低了声音:“我才是第二次见她。之所以问她那句话,因为我疑心她是上次在那怪兽林子里看见的一个白衣女子。”

    承锦看着地上不说话。

    东方又道:“青楼女子见的人多,历来是刺探情报的好场所。这个结香有些身手,来历恐不简单。”

    承锦没好气道:“这和我有什么关系。”语毕,放开马缰往屋里去,拉了明姬的手道,“你的脚好些了吗?”东方系好了马,也进去屋里。承锦只与明姬说了一会儿话,站起来说:“你养着脚吧,我改天再来看你。”

    她这话刚刚说完,就听见外面一阵扑腾声。东方一掠而出,却只见满空飞着凌乱的鸽子羽毛。承锦和明姬也跟着跑出来,承锦惊叫了一声,拉着明姬,明姬低声道:“天哪。”那二十多只鸽子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撕扯,都横死在当场。有几只扭着腿扑腾,眼看也是活不成了。

    东方跃过院墙,好一歇才从正门进来,道:“人已经跑了。”承锦惊道:“谁干的,怎么会这样?”东方铁青着脸色,道:“因为这不是寻常的鸽子,是金丝鸽,识途能力极强。我用它送信到燕州,只要一昼夜就可送到你五哥手里。”

    明姬上去抚着那些鸽子,心里难过。东方回到内室去,不一会儿,捧着一只鸽子出来。那只鸽子玲珑白皙,在他手中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“这只小鸽子前些天放出去被弹弓打伤了,我给它包了药,留在卧室里养伤。没想到只有它活下来。”

    东方把它放在桌上,轻抚着鸽子的背,默然不语。良久,他抬头道:“公主,这只鸽子烦你帮我养着可好?”承锦道:“好是好,可是怎么养?”

    “我教给你。”东方找出一个细竹笼子,将鸽子放进去,“时候不早了,宫门怕要下钥了。我先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承锦点点头,接过他递来的笼子。东方便出去,叮嘱了明姬几句,牵了承锦的马,往皇宫西门而去。承锦默默地跟着他,走上夕阳西下的街道。暮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映照在那尘土道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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